2015年在巴黎西帖國際藝術村駐村,去探索自我與認識世界的那段日子,改變了我的人生中場。
27歲研究所畢業當兵前因為遇見了行為藝術,才意識到自己的創作慾望,並決定轉換跑道做Live Art。2011年退伍後在再拒劇團公寓聯展、超親密小戲節等開始發表作品,並在過程中逐步展開對「performance art行為藝術、Live Art現場藝術是什麼」的研究。由於中文資料有限,我開始練習英文,研讀西方藝術史那段60年代至70年代視覺藝術表演與舞蹈如何大量交織,查閱2010年代前後在歐洲事件、藝術節、機構組織、藝術家在進行何種相關實踐,及對應的學術文章與藝術評論。在自學的過程中逐漸意識到:我想去「現場」。想親眼看那些表演、認識那些實踐者與研究者,並在那些場景裡進行創作與對話。2012年去柏林自助旅行遇見了編舞家波赫士夏瑪茲與里米尼紀錄劇團的作品;2013年在臺灣與林文中合作跳舞及編舞,用身體田調舞蹈的知識與技術;2014年在國藝會「海外藝遊」資助下用三個月造訪了柏林行為藝術月、科隆行為藝術文獻庫、布魯塞爾藝術節與倫敦現場藝術發展協會等後,返臺參展秦雅君策劃的「藝術家在TAV」。帶著這些第一手觀看演出、訪談實踐者與表演的收穫與累積下,2015年2月我到了巴黎。
2014年國藝會「海外藝遊」赴歐田調時,在柏林行為藝術月發表作品。攝影:Aleks Slota
30歲在巴黎駐村那半年,看演出、看展覽、聽演講、做表演、讀書、交新朋友等行程滿檔。因為知道自己起步晚,不想錯失任何一絲交流、學習與拓展視野的機會。既然沒有巴黎當地人脈,所有機會得先要自己打造。我開始逼自己去展覽開幕社交,認識了談得來的藝廊老闆後,自己寫好企劃書毛遂自薦去演出;我也反其道而行,把通常在駐村尾聲的Open Studio活動辦在駐村期間的前段,這樣做的目的在於當表演事件後有所迴響,我可以有更多時間延續與人事物的交流。在每一場表演後,幸運地會在觀眾裡認識一些專業人士,這些新朋友便隨機牽起了下一次的表演機會。用半年時間要打進巴黎的藝術圈社群幾乎不可能,慢慢地從人生地不熟,到開始有人討論、有人介紹、串連與引薦,把握每一次機會,我是這樣一點一點開始的。
2015年駐村初期自辦Open Studio發表行為藝術。攝影:陳若軒
2015年駐村期間在Galerie Sator邀請下發表行為藝術。攝影:Gaspard Noel
那段時間大量看表演搭配大量閱讀也至關重要,這幫助我找到一個脈絡化的角度來觀看與理解表演,也從看現場表演的感受與經驗裡回頭思辨相關理論研究。除了嗑線上文章,有許多無中譯的舞蹈與當代表演讀物是當年勤跑美術館買到的,譬如David Evans主編《The Art of Walking: A Field Guide》談藝術史裡藝術家如何透過行走作為一種身體運動與展演藝術、Tracey Warr《The Artist’s Body》爬梳西方藝術史裡以身體為中心的行為藝術案例、Mathieu Copeland主編《Choreographing Exhibition》交織展覽與編舞如何滲入邊界混合語境、Jen Hoffmann《Theatre of Exhibtion》談策展與展覽製作的劇場性、薩維耶勒華(Xavier Le Roy)《Retrospective》彙整其舞蹈展覽的美學洞見、提諾賽格爾(Tino Sehgal)的情境建構論述《Art as immaterial commodity》、Isabelle Launay與夏瑪茲藉由理論與實踐的對話合著舞蹈概論《Undertraining - On A Contemporary Dance》,還有倫敦白教堂美術館出版的一系列「Documents of Contemporary Art」中與表演有關的《Time》、《Participation》、《Practice》與《Dance》等。
在閱讀與消化理論同時,我帶著研究的角度來看每一場表演,譬如巴黎東京宮當代藝術中心那年恰好聯合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紐約MoMA現代美術館等機構舉辦第一屆「DO DISTURB」藝術節,以三日拉馬松的形式將講述式展演、偶發、短篇行為藝術、錄像表演、時延性表演、表演性裝置、舞蹈、音樂、派對等各種以身體為中心或涉及身體行動的藝術展演拼貼並置呈現。當年參展藝術家有新加坡行為藝術家李文、德國編舞家Anne Imhof、緬甸藝術家Aung Ko、瑞典編舞家與學者Mårten Spångberg等。當我大開眼界目睹美術館主辦的大型Live Art展演,帶著各種對藝術史或表演在美術館文化系統流行現象的疑問,我厚著臉皮去與那些藝術家交談,並訪問該藝術節策展人。這些自我進修的閱讀基礎,幫助我當時在創作上、與藝術家及策展人正式與非正式社交或訪談時,有了特定討論脈絡與光譜的交集與想像。
在外半年亦是一個足夠探索與認識自己的機會。工作狂的我因爲遇見同期駐村的編舞家與舞者林祐如,重新理解到「生活」的重要性。祐如與我互知其名但不相識,異地機緣使我們開始認識對方、照顧彼此,讓我學會如何真正認識與了解一個人。我用趕進度的方式在駐村,祐如不同。已經在臺灣跳舞、編舞與忙碌到一個階段的她,明白那段時間自己需要的是靜下來、慢下來、不跳舞,透過身處異地的各種經驗來重新整理自己的藝術與生命。有時週日我們會在接近中午,到附近巴士底露天市場(Marché Bastille)快要收攤時買便宜的鮭魚與蔬菜,回到工作室煮飯。把兩人份煮成一大桌,從午餐到晚餐天南地北地聊:看了哪些表演、認識了什麼人、在臺灣的經驗與巴黎的對話及差異、談夢想、交換對舞蹈與行為藝術的想法,有時一起計畫旅行。這些與祐如在日常中微小、片段且持續的對話與互動是一種落地的生活感,因為意識到自己在認真生活,才有能量繼續工作。
從未出國留學或打工渡假的我,在駐村中後期便著手準備申請外國人旅法藝術家簽證。當時的動機直接也單純,年屆30想轉換生涯規劃,在外生活工作一段時間,為自己爭取一個冒險與轉折的可能性。2016年4月開始旅法這些年,往返在世界各地與臺灣工作繼續實踐自己的策展與創作計畫時,那年在巴黎那段不忘初心的駐村經驗,始終是我繼續向前的動力。隨時預備好自己,當機會來時,路會是自己扎扎實實走出來的。
2016年初在台北國際藝術村舉辦巴黎駐村成果發表《邂逅計畫:兩個人的展覽》。攝影:陳又維
作者:林人中
編譯:英科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